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陣前換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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陣前換將

建文元年臘月廿六。

徐輝祖兵橫長江,築起一道強力防線,朱棣終於迎來了他造反之路上最強大的對手。

然而“最強大的對手”剛在長江對岸建了點防禦工事,積木還沒搭完,就被朱允炆調回京城了。

一道黃錦輕飄飄飛來:

京師要地,不可無將鎮守,徐輝祖大將軍即刻回防,守護天子。兵部尚書齊泰接管揚州軍,諸愛卿盡忠報國,在此一戰。

徐輝祖望江興嘆,拂袖而去。

朝廷大臣爭這次出戰機會可謂是爭得不亦樂乎,盛庸率軍南下,京師有徐輝祖揚州軍二十萬,朱棣駐軍江邊,腹背受敵。

只需攔得他一時三刻,夥同盛庸夾擊北平軍,還怕打不下

徐輝祖被一群爭功的大臣們宣回京城,名為守護天子,手中只有二十二衛近四千人,還有一半鼻孔朝天,不聽使喚。

朱棣聽到這個消息時眼幾乎突了出來,結巴道: “什麽意思朱,朱,你說我那皇侄兒派誰來了”

朱權冷冷道: “別得瑟過頭了。”

朱棣大笑道: “不妨不妨,齊泰是個蠢材,雖有戰船四百,卻指日可破,三天內老子必能廢他二十萬軍。”

朱權道: “只怕未必,四哥,驕兵必敗。”

朱棣起身踱出帳外,朱權跟在其身後又道: “上百戰船,弓箭手四萬,你要如何破以盛庸腳程,第七日定能趕到,到時我們就得兩面作戰,形勢頗不……”

朱權絮絮叨叨的聲音瞬間啞下來。

朱棣捧腹大笑,朱權訕訕道: “這……”

齊泰將四百艘戰船擠在一處,架起跳板,船與船牢牢相接,密不可分。

戰船於江心一字排開,側舷朝著對岸,猶如一道以木船築起的堅固壁壘,龐大的水上軍事要塞。

建文元年臘月廿七:

“這是天底下最堅固的防線!”齊泰站在船頭,羽扇綸巾,意氣風發地宣告道: “只需守住長江六日,盛庸將軍便將來援,到時定可大破燕王部屬!”

“船上全是火藥,靠得這麽近,他就不怕被火攻麽”雲起小聲嘀咕道: “我怎麽記得上回聽姐夫說書,就有這段來著。”

拓跋鋒看了片刻,低聲道: “應是忘了這茬。”

雲起又道: “不是說我二哥在守,怎換了齊泰你去打聽消息。”

“汪!”拓跋鋒快樂地去了。

雲起與拓跋鋒得到朱棣占領揚州的消息,棄馬雇船,順江直下前去揚州,然而到了半路卻發現齊泰封守水道,只得再次上岸,混進了齊泰的軍隊,

拓跋鋒身材本就高,戴著個小兵頭盔,朝廷給兵士配備的又是矮小滇馬,拓跋鋒兩只長腳垂在座騎旁,幾乎要踩到地上,手裏端著鐵槍就像根牙簽,頗顯得有點不倫不類。

拓跋鋒出外轉了幾圈,回來了。

“怎麽說”

“你二哥太摳門,每頓只給士兵吃倆饅頭就鹹菜,軍裏差點兵變,狗皇帝把他調回京城去了。”

雲起哭笑不得道: “二哥就特會過日子。”

拓跋鋒嗤道: “身在福中不知福,我投奔他那會兒還沒鹹菜吃呢。”

雲起霎那間心酸無比,淚流滿面,撲進拓跋鋒懷中大叫道: “這可怎生得!”

拓跋鋒一手在雲起背後拍了拍以示安慰。

三保也回來了,拎著一小包米,幾尾活魚,又有牛羊肉等從運糧隊中順來的食材,幾人遠離後備軍營,在岸邊生了堆火,野炊般地煮起午飯,倒也自得其樂。

雲起眼望遙遠對岸的軍營,朱棣大旗在寒風中獵獵飄蕩,心想今年註定是無法與徐雯團聚了,二哥輝祖與大姐各屬對立陣營,令他心內有股說不出的唏噓。

“找我二哥過年”雲起出神道: “仔細算起,跟他都十多年沒見了。”

拓跋鋒一面給雲起舀魚湯,並小心挑掉刺: “聽說你二哥是你們全家最能打的。”

雲起又瞥了江岸一眼,懶懶道: “江南武功第一,儒生將軍徐輝祖,你估計不是他對手。”

雲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,端詳拓跋鋒半晌,忍不住道: “你想和他練幾招”

拓跋鋒不答,給雲起夾了菜,雲起給三保倒了湯。拓跋鋒屈著腳,不舒服地捧著碗蹲到雲起身旁。

正各自開動那時,炮聲轟地一響,千門神武大炮並發,雲起與三保同時把魚湯灑了拓跋鋒滿身。

“混賬——!”雲起氣急敗壞,朝對岸罵道。

拓跋鋒怒了,滿身湯水要去殺炮兵,雲起忽地意識到什麽,忙將拓跋鋒緊緊拉住,道: “這便打過來了!搶艘船過對岸去,太好了!”

拓跋鋒怒吼道: “不好!”

對岸無數小船扯起帆,乘著隆冬北風朝船陣箭似地射來。第一艘小船狠狠撞上了艦陣腹部,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爆炸。

黑煙連天,烈焰沿江,船上躍出北軍將士,跳進水中,載滿火藥與幹草的小船紛紛撞上南軍船陣,哭嚎,爆炸震天動地。

寒風無情地吹來,揭起船陣著了火的白帆,鋪天蓋地的朝岸邊飛去,猶如染了血的紅雲。

朱棣不費一兵一卒,便毀去了南軍過半船只。

極目所望,盡是熊熊燃燒的烈火,映紅了半邊天幕;斷槳四散,飄櫓滿江,南軍大船一艘接一艘地沈沒,發出木料折斷的聲響。

直至滔滔江水將四百艘戰船屍骸與數不清的士兵屍體卷向下游,江邊再度恢覆了平靜。

北軍沒有渡來一名兵士,南軍的所有家當,自洪武元年至今的十萬水軍兵力,一千二百門神武大炮,在短短數個時辰中,便這麽沒了。

臘月廿八。

一艘從南京前來的官船乘風破浪渡過長江,朝對岸馳去,朱允炆派出了他的議和信使——壽春公主。

唯有朱家的人,才能拖住朱棣最後前進的腳步,壽春公主奉命議和並拖延時間,等候率軍勤王的盛庸抵達。

朱棣打量壽春公主許久,而後道: “四哥頗久沒見過你了,過得好麽”

壽春公主年近三旬,夫家卻仍未有著落,朱允炆也不為壽春公主指婚,便這麽將她晾在宮裏。

“好得很呢。”壽春公主接了茶杯,撇去浮葉,抿嘴笑道: “哥哥這是何苦來都是一家人,回去罷。”

“允炆親口答應了。”壽春公主俯身鋪開那黃錦,嫣然道: “朝廷奸佞已伏誅,齊泰年後便將在午門外斬首示眾,四皇叔靖難之心,與日月同輝,君側既清,還請皇叔依舊為我大明鎮守北平,保我萬裏江山。”

“真他媽的累死姑奶奶了,朱棣我告訴你,下次別想再讓老娘帶兵……”徐雯的聲音從帳外傳來。

一身戎裝,英姿颯爽的徐雯摘了頭盔,拋到帳邊,壽春公主登時哆嗦著站了起來。

“四嫂。”壽春公主惴惴行禮。

朱權忙讓出朱棣身旁的座位,徐雯蹙眉道: “六妹”說著便朝將軍榻上坐了,當著朱權與朝廷來使的面,徑自卸甲除盔,一頭青絲瀑布般瀉下來。

“允炆派你來的四嫂正有話要問你。”徐雯峻容道: “把頭擡起來!”

帳內靜了片刻,朱棣方雙手按著徐雯的肩膀,於背後為她推拿按摩,又道: “六妹回去罷,告訴允炆……”

徐雯冷冷道: “什麽也別說了,你且去問我二弟一句,當年老頭子殺我爹……”

壽春公主針鋒相對: “四嫂,這話不可亂說。當年的事口耳相傳,有幾成作得準再說了,允炆那時才幾歲”

徐雯喝道: “幾歲!他賜我小弟一杯毒酒那會,可是懂事了不曾”

壽春公主見談判破裂,只得起身嘆道: “四哥知道京師坊間怎麽說你的不”

徐雯冷笑道: “說你四哥怕媳婦”

朱棣“哈哈”一笑,朝壽春公主正色道: “怕媳婦乃是人之常情吶!六妹!”

“女孩兒年輕出嫁,坐於房裏,象尊菩薩;生下子嗣,護子心切,像頭雌虎;待得人老珠黃,威嚴仍在,又如佛經所言,吸人精氣的冬瓜鬼。”

“菩薩你不怕麽老虎你不怕麽鬼你不怕麽”

徐雯本在思念雲起,心情抑郁,此刻被朱棣一逗,撲哧笑了出來,繼而笑得花枝亂顫,心情好了些許。

朱棣瞇起雙眼: “老十七,送六妹出去,這靖難未完,只怕君側,還得清一清,明日待我親自過江,與允炆談談。”

壽春公主一面走一面埋頭思索,與另一歡呼聲不絕於耳的士兵隊擦肩而過。

她瞥見了極為熟悉的一個人,愕然擡頭。

“拓跋鋒!”

雲起警覺地一手遮著拓跋鋒的臉,轉身道: “公主殿下你來議和的”

拓跋鋒眼睛被雲起手掌遮著,茫然擡起英俊的臉,在日光下令壽春公主湧起難以言喻的覆雜感情。

壽春公主眼裏噙滿淚水,滿腦子裏俱是拓跋鋒……

“我的心肝……”

“啊——!!!”徐雯眼淚在風中洶湧而出,發出震撼全軍的尖叫,壓路機一般地沖來,將攔在面前的壽春公主撞得直飛了出去,揪著雲起的衣領便往回拖,霎那間消失了。

臘月二十九:

雲起正式回歸北軍陣營,徐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他五花大綁,扔進了帥帳內,從此寸步不離地守著。

“張嘴,啊——”徐雯春風滿面,一手端著碗,一手拈著勺。

雲起那表情既絕望又無奈: “姐,不用這麽狠罷,還帶把老弟綁著的。”

徐雯正色道: “綁著不好麽來日史官們要寫,徐雲起忠心護主,一馬當先闖進敵營,落敗被擒……這不是成全咱徐家的忠義名聲麽造反啥的,最討厭了,跟咱姐弟倆沒半點幹系。”

雲起道: “別胡鬧,先把繩子解了……人都來了,還怕我跑回京城去呢。”

徐雯嫣然道: “那簡直是一定的。”

雲起沒轍了,又道: “二哥現還在城裏,你這麽殺過去……”

徐雯啐道: “別給我提輝祖那沒眼色的。”

雲起忽又道: “許慕達……”

徐雯打斷道: “昨晚三保便帶了那人來,與你姐夫見了面。待入主應天,再給他封個大點的官兒,我們徐家向來也是知恩圖報的。”

雲起又吃了口燕窩,忽有種恍惚感,似乎面前發生的只是一場夢。

“姐夫這就得當皇帝了”

徐雯被問得也有點發怔,顯是一路沖過來,不思前不顧後的,憑著那慣性收了腳,頗有點不敢相信。

“姐,你以後就是皇後了”

徐雯放下碗,喃喃道: “弟吶,我也有點懵來著……這咋就跟做夢似的呢。”

雲起與徐雯俱是笑了起來,片刻後,雲起道: “進了京城,姐夫想怎麽處置允炆”

徐雯靜了,雲起試探地問道: “你朝他討了人情不曾若入京亂殺,二哥,舞煙樓,蔣師,師娘,還有我錦衣衛的弟兄們,他們咋辦”

徐雯悠悠道: “姐是個女人,雲起,不能管這事。朱四本就是個成大事不拘小節的人,我只與你說……別的事能管,是他讓著我,疼我愛我,唯獨這等大事,姐是萬萬不能吭聲的,這話可千萬不能讓旁的人聽了去……”

拓跋鋒站在帳前,漠然道: “我已經聽到了。”

“閉嘴!”雲起與徐雯同時斥道。

雲起忍不住道: “舞煙樓是咱娘出來的地方。你不能說,我去說……”

徐雯與雲起顯然都把拓跋鋒當成擺設,徐雯心內衡量,也知輕重,索性道: “罷了,姐去尋他,這點小事還是行的。”

“鋒兒把燕窩餵小舅爺吃了。”徐雯將碗塞到拓跋鋒手裏,又作勢要擰: “敢偷吃一口,仔細你的皮兒!”

拓跋鋒咻一下閃到墻角,戰戰兢兢地目送徐雯離去,雲起兀自喊道: “姐!你好歹讓我出去走走!要憋死老弟麽”

“繩子不能解,吃完鋒兒牽著他出去遛達就是……”徐雯那聲音去得遠了。

雲起忙道: “快,我們去找朱權!”

“找寧王爺……做什麽”拓跋鋒緊張起來,端著那燕窩就要朝雲起嘴裏塞,雲起哭笑不得道: “不吃了!快把我繩子解了!想辦法救師娘他們……”

拓跋鋒停了動作,道: “你又要回去見狗皇帝”

雲起道: “不見狗……皇帝!我怕萬一兩邊打起來了,三衛錯手殺了師父師娘咋辦!”

拓跋鋒面容遲疑,顯是在天人交戰,雲起又道: “以師父那性子,大軍進了應天府,你覺得他會躲著!”

拓跋鋒與雲起俱是同時想到蔣瓛率領宮中侍衛,於午門外浴血死戰的一幕。

拓跋鋒下了決定,草草把燕窩給雲起塞下去,揀起捆在雲起手腕上的繩子,牽著他走了。

廿九夜,北風萬裏,攜著細碎的雪花融進了江中。

長江波濤此起彼伏,永不封凍。

雪夜明亮,朱權難得地換上了將軍戰袍,肩上盔甲折射著寒冷的光輝。

雲起與拓跋鋒在朱權背後停下了腳步。

朱權並不轉身,只望著江的那一頭,打趣道: “小徐出來放風了”

雲起沈聲道: “什麽時候渡江”

朱權答道: “明天早上,預計明晚可抵達秦淮河邊。”

拓跋鋒問: “盛庸呢”

朱權微笑道: “盛庸永遠不會到,他在路上已被四嫂伏擊,損兵折將地逃回濟南了。”

朱權揚起將軍劍,遙遙指向對江,朗聲道: “雲起,你看。”

寒冬的白霜中,長江彼岸現出金陵的依稀輪廓,朱棣兵臨城下,金陵城中依舊點著繁華的燈。

“十六歲的時候,四哥和我接了太祖藩書,玉冊,同一天離開京城,他去北平,我去寧州。”朱權喃喃道: “寧州你知道是個什麽地方麽”

“大漠。”雲起答道: “我從朝廷軍中逃出來時,與師兄就到了德寧兩州交接之處。”

朱權點了點頭,雲起又道: “寸草不生,風沙千裏。”

朱權側過身,朝雲起微笑道: “那時四哥就拉著我的手,說:老十七,我們終有一天會回來的。”

“明天我們便要回京城了,只想不到是以這樣的方式……”朱權語氣平淡,雲起卻察覺到了一絲難明的意味在裏頭。

雲起被朱權的心緒感染了,靜了許久方道: “允炆本不是個壞人,錯就在錯在他坐上了那位置……”

朱權淡淡答道: “自古成王敗寇,落敗君王,俱得不到什麽好下場。他從決定要削我與四哥的藩那一天起,就得準備面對這最壞的結果。”

雲起道: “我要回京城一趟。”

朱權微笑搖頭道: “你救不了他,沒人能救他。”

雲起道: “並非要救他,我還有許多重要的人在京師中,皇宮對我的意義來說,與你們不同。”

朱權沈吟片刻,問: “你要救錦衣衛”

雲起想了想,道: “不止,還有許多與我有牽連的人。”

朱權道: “這我做不了主,雲起,我們都是戰場上的小人物,你到現在仍未明白不僅是你,我,甚至四哥,在他打起靖難旗幟的時候,明天的決戰就已經註定了,誰也改變不了。”

雲起嘆了口氣,笑道: “雖知如此,但也要勉力一試。”

朱權微笑道: “你要怎麽做站在城頭對我們大喊大叫或是擋在我那皇侄兒面前,閉上眼,等四哥給你一刀”

雲起正色道: “你覺得這很可笑小人物也有朋友,家人得保護,我阻擋不了你們攻進南京,更沒法解決允炆和你倆的矛盾,但還是得做點什麽。錦衣衛於我有情義,蔣師與師娘對我有恩,舞煙樓更是我娘出來的地方。”

朱權沈吟許久,轉身要走: “你去找四哥,這我答應不了。”

雲起拉著朱權的手,道: “大師兄,只有你能幫我。”

朱權年輕時曾拜徐達為師學習武藝,此時雲起一聲大師兄,正是逼得他無法再走。

雲起道: “我得過江去,回京城一趟,等你們進城,答應我一件事,這並不難做到。只要照著做,就能把無謂的殺戮減到最小。”

“你們是要奪位,不是要屠城,大師兄。”

朱權終於點了頭。

建文元年臘月三十,子時,一年中的最後一天。

拓跋鋒護著雲起,搭上了渡江的小船,

朱權的身影逐漸在南岸變為一個小黑點,徐雲起裹著毛毯,與拓跋鋒依偎在一處,笛聲悠悠,穿透漫江霜霧。

一曲“擊鼓”在波濤中起伏,載著他們馳向靖難之役的終點,歷史長河的彼岸,六朝古都——金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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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實歷史上這個明代版的火燒赤壁確有其事

只是並非齊泰所為

而是發生在朱元璋征戰天下的時候

張士誠把上百艘戰船牢牢綁在一起,結果被徐達燒得哭爹叫娘,大敗。

當年明月說:張士誠估計沒有看過三國演義

所以偶爾看看粗淺讀本,聽聽評書也是有好處的

此處渡江和談之人在歷史上本是慶成郡主而非壽春公主

率領精騎接應的人是朱高煦而非徐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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